在我小的时候,我的记忆中,始终有一支笔,无数次出现在我的眼前,无数次在我的人生里书写。 那是父亲的笔,时常握在父亲手中的一支钢笔。 我第一次见到它,还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。 那天,是我第一次学着写钢笔字,我握着新买的钢笔,笨拙地在字帖上描着红。 父亲过来了,在我身旁坐下。他的手中,握着一支钢笔。 父亲调整了我的坐姿,然后告诉我,拿笔的手不要捏的太靠下。随后,父亲拔开笔盖,蓝黑色的墨水从笔尖倾泻,“写好字,做好人”,几个雄浑有力的字跃然纸上,苍劲有力,锋芒内敛。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写字,第一次见到,用钢笔写的字竟然会是那么潇洒飘逸。 从那天起,我一丝不苟地完成老师布置的每一次钢笔字作业,心中不断默念,写好字,做好人。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。窗外鹅毛大雪随风飞舞,一片银装素裹。我向窗外望去,远处起伏的山早已披上一片白色,与那天际接连在一起,映衬着白茫茫的大地,宛如童话世界般,天地一色,满世皆白。 我痴痴地望着,不由赞叹一句,好雪。 父亲拿着一张纸,一支钢笔走到我身边。挥毫写下几个字,“北国风光,千里冰封,万里雪飘。” 我瞪大了双眼,看着纸上的字,那种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,不知强过我那句“好雪”多少倍。 “这是谁写的?”我问父亲。 “毛泽东。”父亲微微一笑,“这是毛主席当年看到这盛世雪景的时候,写下的一首词,名叫《沁园春?雪》。” 那天,父亲用那只流淌着蓝黑墨水的钢笔,写下了《沁园春?雪》的全文。 我如痴如醉地反复诵读着:“惜秦皇汉武,略输文采,唐宗宋祖,稍逊风骚。一代天骄,成吉思汗,只识弯弓射大雕。俱往矣,数风流人物,还看今朝。” 小小年纪,我却被毛主席的伟大胸襟所折服。 后来,我买来了毛泽东诗词,不论是“今日长缨在手,何时缚住苍龙”,还是“金猴奋起千钧棒,玉宇澄清万里埃”,都让我心潮澎拜,全然不同于读古时文人骚客诗词的感受。 我爱上了诗词,每当听语文老师解读诗词的时候,我都是最兴奋的那一个。我学着写诗词,每当写出一首,拿给语文老师看,老师也是最兴奋的那一个。 当我再次见到那支钢笔的时候,已是深夜。 夜很深,母亲已经睡着。我起床去洗手间,却发现书房那里,还隐约闪着光。 书房的门虚掩着,一片静谧,唯有间歇的“沙沙”声,隐隐传来。 书桌前的那盏台灯,还倔强地闪着光,如黑暗中的一丝烛火,划过这漫漫长夜。 桌上一瓶蓝黑墨水,开着盖子。桌前一个身影,伏案写作。手中钢笔的不锈钢笔尾,在台灯的照耀下,一闪一闪,耀出明亮的光泽。 那便是父亲。 我走进来,看见父亲写完的手稿,密密麻麻,一页又一页。 我知道,父亲是在做案件的总结报告,这个场景,已经持续好几天了。 我问父亲,这是多重要的事情,需要这么认真吗? 父亲抬头看我,然后又低头,看向他的那些手稿。他说,你可知,这白纸黑字的力量? 父亲说,这种工作,最需要的就是严谨、认真的态度,客观公正,不偏不倚。案件的调查取证过程都是大家通力协作的结果,到最后由你来写总结,是别人对你的信任,也是你的责任。 你一笔落错,漏写细节,亦或是添油加醋,谁为这公允性负责? 你笔下的文字,事关重大,同样也是一个人关乎品性的镜子。 我退出了书房,看着依旧伏案写作的父亲。父亲手中的那支钢笔,如同那挺直的笔杆般刚正不阿,那从笔尖溢出的蓝黑墨水,落纸成字,而我,分明从那字里行间,看到“公正”二字。而从不锈钢笔尾反射出的光,似乎更亮了。 由于爱好文字,业余时间,我也偶尔写写文章。在每次落笔的时候,我都会想起父亲的那句话:你笔下的文字,也是一个人关乎品性的镜子。 也许任何事物都有老去的那一天,钢笔也不例外。父亲的那支钢笔用的太久了,渐渐地,笔尖的出水越来越不流畅,而办公推行的水笔化,终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父亲的那支钢笔,放进了笔筒,束之高阁。 有一天我回家,注意到了笔筒里的那支钢笔,无数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父亲拿着这支钢笔,教我写字作文,为我讲解题目,写下一句句人生谏言的场景一幕幕袭来,我凝视钢笔许久,上网搜索,买下了和父亲一模一样的一支钢笔。 我拿着这支钢笔去了大学。已经好久没用过钢笔的我,在大学里,写作业,答考卷,都是用的这支钢笔。当然,我还买了很多瓶蓝黑色的墨水。 每当用这支钢笔写字的时候,我都感觉有着一股来源于父亲的力量鼓舞着我,让我有着莫名的自信。好像父亲还在我身边,用钢笔为我解题,用钢笔写下一句句恢宏的诗篇,用钢笔的笔尖,一次次触碰我的心灵。 那雄浑有力的钢笔字,一次次印在我的脑海,久久挥之不去。 有朋友问我,你这人好奇怪,现在都用水笔写字了,怎么就你还用钢笔? 
我看着那支钢笔,凝视许久,没有回答。不过,如果你看到这篇文字,我想你已经明白了。 我想我还会继续用下去。 这或许不再仅仅是一支钢笔,而是父亲的一道影子,无时无刻地伴随着我,给予我无穷的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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